一
永安四年的冬天,来得又早又狠。
刚进腊月,黄河就封了冻。
洛阳城外的官道上,积雪深及马膝,往来的车马在雪泥中艰难跋涉,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,像大地被鞭笞后留下的伤痕。
城内的光景,却与这严寒相反。
尤其是皇城东北的云府——光禄大夫、右屯卫大将军云定兴的府邸。
云府,暖阁。
暖阁里炭火烧得通红,四角铜熏炉里飘出沉水香与龙涎香混合的甜腻气息。
窗上糊着高丽进贡的“明光纸”,透光不透风,将外头的寒气隔绝得严严实实。
云定兴裹着一件紫貂裘,斜靠在湘妃榻上。
他今年五十有六,保养得极好,面皮白净,三缕花白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。
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,偶尔闪过的精光,透出与这闲适姿态不相符的算计。
榻前铺着波斯地毯,七八个或穿官袍、或着锦缎的男子,或坐或立,个个屏息凝神。
“消息可确了?”
云定兴慢悠悠开口,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。
一个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连忙躬身:
“千真万确!下官在鸿胪寺亲见苏老相公递了告老疏,陛下已准,赐金帛、车马,许其返乡荣养。”
“苏威这一走……”
云定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貂裘上的毛尖,道:
“政事堂就空出一个位子。”
阁内气氛陡然一热。
“云公资历深厚,又掌禁军,入阁理所当然!”
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官粗声道。
“不错!如今朝中,能与魏王……”
另一人说到一半,意识到失言,连忙改口:
“能与杨相抗衡者,非云公莫属!”
云定兴眼皮都没抬,只淡淡道:
“魏王辅政多年,劳苦功高。老夫何德何能,敢言抗衡?”
话是谦辞,语气里却没半点谦意。
“云公过谦了。”
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开口,他是荥阳郑氏的旁支,如今在吏部当个主事。
“自永安元年以来,魏王推行新政,军改、税改、教改、宗教整顿……哪一桩不是得罪人的?如今朝野上下,明面不敢言,暗地里怨声载道者,十之八九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:
“更别说,宫中那桩心事……”
所有人眼神都微妙起来。
云贵妃入宫三年,肚子没动静。
这是洛阳权贵圈子里公开的秘密。
皇帝无嗣,皇统悬危,萧太后急,云家更急。
“太后前日召老夫入宫,”云定兴终于坐直身子。
声音依旧平稳,却多了几分重量:
“言语间,对魏王总揽朝政,颇有微词。说陛下渐长,却连后宫之事都要受掣肘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,但意思谁都懂。
“太后这是……”
有人试探。
“太后是陛下的亲祖母,为大隋江山万年计,有些思虑,也是常情。”
云定兴端起茶盏,抿了一口:
“只是老夫愚钝,不知该如何为君分忧啊。”
“云公!”
那武官急道:
“这有何难?只要云公入阁,再推动册后大典,将贵妃娘娘扶正。届时云公既是外戚,又是辅政大臣,宫中朝中皆有人,何愁不能……”
“慎言!”
云定兴轻喝一声,眼神却亮了。
暖阁里静了片刻,只闻炭火噼啪。
良久,云定兴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