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……”他低声呼唤这个久违的尊号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他想起十二年前,在钜鹿城外第一次见到张角的情景。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,因家乡疫病横行,父母双亡,流落街头。张角一袭青衫,手持九节杖,在灾民中施药治病。他用的不过是寻常草药,但配合咒语符水,竟真让许多病人好转-7。
“你识字?”张角注意到南宫晟怀中的半卷《诗经》。
南宫晟点头。张角便将他带在身边,教他读《太平经》,讲“致太平”的道理。他说这世道病了,病根在于“苍天”失德,需要以“黄天”代之-2-6。他说要建立一个“人人平等,周穷救急”的太平世道-7。
那时南宫晟深信不疑。他追随张角走遍八州,见证太平道如何从一个小小的教团,发展成拥有数十万信众、严密组织的庞然大物-2-5。他亲眼看到信徒们如何捐出最后一斗“义米”,如何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官府门上涂写“甲子”二字-2-7。他相信,当甲子年(184年)到来时,天下真的会“大吉”-2-6。
然后,一切都崩塌了。
唐周告密,马元义车裂,起义被迫提前-2-4。虽然三十六方同时举事,声势浩大-8,但缺乏统一指挥,各自为战-8。朝廷迅速反应,调集皇甫嵩、朱儁、卢植等名将镇压-8。冀州、颍川、南阳……黄巾军节节败退。去年八月,张角病逝广宗(一说被杀)-2-5,皇甫嵩破城后,竟挖坟戮尸,传首洛阳-2-8。
“我们错了么?”南宫晟望着营地中安睡的百姓,心中涌起巨大的迷茫。
这些曾是黄巾军的汉子,如今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他们的妻子在溪边浣衣,儿女在学舍读书。虽然清贫,但不必担心明天就会被官军剿杀,不必在战场上与同袍生死相搏。孙宇给了他们土地、户籍、甚至读书的机会——这些,不正是太平道承诺的“太平世道”么?
“大贤良师,您说要救苍生。”南宫晟对着夜空低语,“可您掀起的那场风暴,死了多少人?黄巾军战死者数十万,被牵连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。战乱导致经济凋敝,人口锐减,百姓流离失所,整个社会陷入严重的无序状态-2-10。这真是救赎么?还是说……您也只是一枚棋子,被时代的洪流裹挟,最终走向了自己未曾料想的结局?”
夜风骤起,吹得那面黄布猎猎作响。南宫晟忽然想起张角最后那封信中的话:“若事不成,皆角一人之罪。望诸君各寻生路,勿以角为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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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当时不懂,现在却有些明白了。张角或许早就知道,这条路尽头是悬崖。但他依然走了下去,因为身后已无退路——数十万信徒的期待,二百年来积累的民怨,像一双无形的手,推着他走向必然的结局。
“可是……”南宫晟闭上眼睛,“如果重来一次,您还会选择这条路么?”
无人回答。只有夜风呜咽,如泣如诉。
四复仇之刃
“南宫先生好雅兴,深夜独赏月色。”
一个嘶哑的声音突兀响起,如钝刀划过石板。南宫晟猛然转身,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间——那里本该佩刀,如今却空空如也。
营地边缘的阴影中,缓缓走出一人。他身形佝偻,披着破旧的黑斗篷,兜帽遮住大半张脸,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和杂乱的花白胡须。但南宫晟认出了那双眼睛——浑浊、阴鸷、燃烧着刻骨的仇恨。
“王境?”南宫晟瞳孔收缩,“你还活着?”
王境,原黄巾军南阳大方副渠帅。去年宛城之战,张曼成中伏身亡,黄巾军溃败。王境率残部退入伏牛山,一度聚集数千人负隅顽抗。赵空率军进剿,血战三日,破其山寨。传闻王境跳崖自尽,尸骨无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