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二章 凭栏处(1 / 6)

流华录 清韵公子 3567 字 5天前

方城山的秋日,午后的光从东南方斜斜照来,穿过南州府学东侧廊庑的雕花木窗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。此处是半山腰一处凸出的石砌平台,三面悬空,唯有一道曲廊与学舍相连,视野极佳,可俯瞰整个山坳新辟的营地,远眺宛城方向官道上如蚁的人马。

蔡之韵凭栏而立,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,外罩月白半臂,衣缘绣着银线回纹。她未梳繁复发髻,只将青丝挽成简单的坠马髻,以一支素银簪固定,鬓边别了朵新摘的墨菊。秋风拂过,宽大的衣袖与裙裾微微飘动,仿佛随时要随风而去的仙娥。

此处确是光影绝佳处,亦是整个南州府学最安静的去处。此刻正是未时三刻,学舍里传来少年们朗朗的诵读声,念的是《诗经·小雅》: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……”抑扬顿挫的童音在山谷间回荡,与山下营地的夯土声、劈柴声、妇人的吆喝声交织,竟奇异地和谐。

蔡之韵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熙攘,投向更远的北方。那里是帝都雒阳的方向,也是孙宇月前北上与张角交手后归来的方向。这件事,天下万民或许不知晓,但父亲蔡讽知道——蔡讽知道,自然代表整个蔡家都知道了。

那夜父亲从赵空处归来,在水榭中独坐至天明。次日清晨,蔡之韵去问安时,见父亲眼中布满血丝,手中握着一卷帛书,指节捏得发白。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。

“韵儿,”蔡讽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,“你未来的夫君……非池中之物。”

她当时只是垂首静听,心中却翻涌起惊涛。孙宇北上钜鹿,竟是为与那位掀起滔天巨浪的大贤良师张角交手?为何而战?胜负如何?父亲未细说,她也不能问。但自那日后,整个蔡家对孙宇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——不再是简单的政治投资,而多了几分敬畏,甚至……恐惧。

“剑道武学已世所罕见……”蔡之韵轻声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栏杆上粗糙的石纹。她想起月前孙宇来蔡府商议婚事时的情景。那日秋雨初歇,孙宇只带了两名随从,一袭玄色深衣,未佩刀剑,腰间只悬着那枚“安众亭侯”银印。他在父亲的书房中谈了整整一个时辰,出来时神色如常,唯有衣摆处沾了些许泥泞。

父亲亲自送他到府门,躬身行礼的姿态,是蔡之韵从未见过的郑重。

“他看似什么都不做,”蔡之韵望着远山喃喃,“却仿佛整个南阳的局势都能被他掌握。”

的确如此。曹寅总揽政务,赵空执掌兵事,两人终日忙碌,事事出面。南阳郡三十六县的田亩清查、豪族置换、流民安置、军功评定、察举奏疏……千头万绪,看似都是曹寅在操持,赵空在决断。但明眼人都知道,那些最关键的决策——留兵三成实留七成、化张曼成为张震、以察举名额换土地置换——桩桩件件,背后都有孙宇的影子。

这位年轻府君平日深居简出,或在太守府书房研读典籍,或来方城山与蔡邕论学,偶尔巡视军营也只听不说。可南阳这盘大棋的每一颗棋子,似乎都在他指掌之间。

“你又一个人在这里。”

清越的女声从曲廊那头传来,打断了蔡之韵的思绪。她不必回头,便知是苏笑嫣来了。这女子脚步极轻,如猫踏落叶,唯有身上佩玉相击的叮咚声,随着步伐有节奏地响起——那是蔡邕赠她的青玉司南佩,与蔡之韵腰间所悬的是一对。

“笑嫣。”蔡之韵转身,唇角漾开浅笑。

苏笑嫣今日穿着鹅黄曲裾,外罩豆绿半臂,发梳垂髫分肖髻,鬓边簪着山间采的野菊。她手中提着个竹编食盒,盒盖上还沾着露水:“从蔡先生那里顺来的茶点,刚蒸好的粟米糕,还热着。”

两人在栏杆旁的石凳上坐下。石凳冰凉,苏笑嫣从食盒底层抽出两张蒲垫铺上,动作娴熟自然。蔡之韵看着她纤细的手指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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